卜算子·詠梅七律

1961.12
  發表時間:1961.12
  讀陸遊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注釋】
  蔔算子:詞牌名,駱賓王詩用數名,人稱蔔算子。山穀詞“似扶著,賣蔔算”,取賣蔔算命的意思。
  風雨送春歸: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
  
  【鑒賞】
  該詞是毛澤東讀陸遊同題詞,反其意而作。寫於1961年12月,最早發表於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12月版《毛主席詩詞》。梅花,在中國文人的筆下,往往是人格的象征或意趣的指向。由於審美情趣的差別、吟詠時心緒不一,他們筆下梅花的風姿與味道卻各異其趣。
  梅花是中國古代文人墨客千年吟詠不絕的主題。宋代林和靖,這位賞梅愛梅的大隱士就有不斷吟唱梅花的詩篇。以“妻梅子鶴”的感情寄寓於梅花之中,可謂愛梅之最的文人了。毛主席在這裏所據陸遊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的《蔔算子·詠梅》的確與陸遊所寫大相徑庭。陸遊寫梅花的寂寞高潔,孤芳自賞,引來群花的羨慕與嫉妒。而主席這首詩卻是寫梅花的美麗、積極、堅貞,不是愁而是笑,不是孤傲而是具有新時代革命者的操守與傲骨。中國寫梅之詩不計其數,大意境與大調子都差不多;毛主席的確以一代大詩人的風範,出手不凡,一首詠梅詩力掃過去文人那種哀怨、頹唐、隱逸之氣,創出一種新的景觀與新的氣象,令人歎為觀止,心服口服。
  毛澤東這首詞前有引語:“讀陸遊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表明了創作契機。“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詞的起句就以健筆淩雲之勢,表現出了與陸遊明顯的不同的胸襟與氣魄。“風雨”、“飛雪”點出了四季的變化,時間的更替,“春歸”、“春到”著眼於事物的運動,既給全篇造成了一種時間的流動感,又為下邊寫雪中之梅作了飽曆滄桑的准備,詞句挺拔,氣勢昂揚。
  接下來“已是懸崖百丈冰”一句,描繪出寒冬中梅花嚴酷的生存環境。但就在逼人的環境和險惡的氛圍中,竟然“猶有花枝俏”。“懸崖”表明環境是如此險峻,“百丈冰”顯示出寒威如此只酷烈,而梅花就在這冰凝百丈、絕壁懸崖上俏麗地開放著,一個“俏”字,不僅描畫出梅花的豔麗形態,更兀現了梅花傲岸挺拔、花中豪傑的精神氣質。作者筆下的梅花充滿著自豪感,堅冰不能損其骨,飛雪不能掩其俏,險境不能摧其志,這和陸遊筆下“寂寞開無主”、“黃昏獨自愁”的梅花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結合毛澤東這首詞的寫字背景看,作者如此地刻畫梅花的形象,是有深刻的政治寓意的。那時正值中國遭受三年自然災害,原蘇聯領導人有挑起中蘇論戰,對中國施加政治上的、經濟上的、軍事上的壓力,內憂外困,共和國受到了嚴峻的考驗。“已是懸崖百丈冰”正是那時政治環境的象征。作為中國共產黨的領袖毛澤東,寫這首詞本是托梅寄志,表明中國共產黨人的決心,在險惡的環境下決不屈服,勇敢地迎接挑戰,直到取得最後勝利。雖然“已是懸崖百丈冰”,但“猶有花枝俏”--中國共產黨就是傲霜鬥雪的梅花。就是那俏麗的“花枝”。
  年複一年,風雨送春歸去,但漫天大雪又將春天迎了回來。哪怕縣崖峭壁上結下百丈冰棱,面對如此盛大寒冷的冬景,梅花仍然一支獨秀,傲然挺拔。詩人當然也依古訓,以詩言志,也借梅寄志。就在這“高天滾滾寒流急”的嚴峻當口(即:當時中國的三年自然災害,以及反帝、反修的激烈鬥爭),詩人以隆冬裏盛開的梅花勉勵自己,勸慰他人,應向梅花學習,在如此險峻的情況下,勇敢地迎接挑戰,去展示自己的俊俏。詩人這個“俏”字用得極好,梅花從未出現這的形象就在這一個字上出現了。這是喜悅者的形象、自信者的形象、勝利者的形象,當然這不僅是詩人眼中梅花的形象,也是詩人自己以及中國共產黨人的形象。這個“俏”包含了多少層深刻的含義啊,積極進取、永不屈服。
  下片,作者把梅花喻為報春的使者,進一步熱情禮贊。英國詩人雪萊在《西風頌》中唱到:“嚴冬已經來臨,春天還會遙遠嗎?”嚴冬中怒放的梅花,正是報春的最早使者,“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這種無私無欲的品性,使梅花的形象更為豐滿。
  最後,作者以“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作結,將詞的境界推向更高一層。春天來臨了,人間充滿了柔和溫暖的氣息,懸崖上終於山花爛漫,一片絢麗。梅花以自己的赤誠迎來了燦爛的春天。原來一枝獨秀,傲然挺拔的梅花,沒有絲毫的妒意,卻很欣慰安詳地隱於爛漫的春色之中。“叢中笑”三字,以傳神之筆寫出了梅花與山花共享春光的喜悅,特別是“笑”字,寫出了梅花的神韻--既謙遜脫俗、又豁達大度的精神風采,極大升華了詞的藝術境界。在陸遊的原詞中,梅花是遭“群芳妒”的,與眾花是對立的,且以“香如故”自命清高,表現了他孤芳自賞、離群索居的情緒。該詞的結尾,突出梅花“叢中笑”的風度,從自喻的角度看,內含是他的人格志趣的外化物;再進一步引申,則表現了共產黨人鬥爭在前,享受在後的崇高美德和奉獻精神。
  這首詠梅詞,結構精致和諧,在塑造梅花形象時,上片重點寫背景,以背景反襯對象,使梅花具有錚錚鐵骨和挑戰精神;下片則濃墨重彩寫對象,突出梅花甘願隱於百花之中的情操,使梅花具有明媚開朗至剛無欲的品格。一個“俏”字,成為過渡的橋梁,使詞的境界渾然天成。


【背景】

  其一:毛澤東《蔔算子·詠梅》寫於1961年12月。在當時,正值反華高潮、三年自然災害,這時國內有些人對社會主義前途喪失信心,年輕的共和國處於極度危險的境地。 其二: 毛澤東喜歡雪,那漫天飛舞、讓世界純潔美好的雪。 在杭州,這樣的雪景並不常見。巧的是,毛澤東1953年底第一次到杭州時,這裏竟飄下了一場幾十年不遇的大雪。 1961年11月,毛澤東又一次來到了杭州。 雖然已是冬天,但南方的天氣並不太寒冷。不知為什麼,詩人毛澤東又想起了雪,也想起了雪中的梅花。 被古代詩人反複吟詠過的梅花,或孤獨清高,懷才不遇;或孤芳自賞,顧影自憐。 再寫梅花,脫俗不易,超越更難。 然而,在毛澤東的筆下,終於以前所未有的格調和時代精神,為梅花創造一種空靈淡遠而又熱烈絢美的意境,豁然開了一個新生面--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這首《蔔算子·詠梅》,是毛澤東晚年詩詞的代表作。 在詩人毛澤東心目中,這梅魂梅骨,梅趣梅神,不正是在多事之秋,那些始終有骨氣、有理想的馬克思主義戰士應有的風采嗎? 梅花與雪的故事還沒有結束。 依然是冬天的季節,1962年12月26日毛澤東生日那天,詩人又作《七律·冬雲》以言志-- 雪壓冬雲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 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 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 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政治氣候和自然氣候,在詩人的心海上,儼然架起了一座橋梁,一點就通。 梅花與冰雪 ,在詩人的心曲中,仿佛藏伏著一根共振的絲弦,一撥就響。 這首《冬雲》的意境,無疑是一年前的《蔔算子·詠梅》的延續和發揮。
  
  【附】
  陸遊原詞
  《蔔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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