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
1918年4月
雲開衡嶽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裏。
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曾鐘此。
君行吾為發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
洞庭湘水漲連天,艟艨巨艦直東指。
無端散出一天愁,幸被東風吹萬裏。
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秭米。
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何足理。
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於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餘子。
平浪官前友誼多,崇明對馬衣帶水。
東瀛濯劍有書還,我返自崖君去矣。
【注釋】
七古:七言古詩。每句七個字,句數不限,偶句押韻,首句可押可不押,不像七律那樣講究平仄對仗。
縱宇一郎東行:縱宇一郎,羅章龍在1915年同毛澤東初次通信時,就已用過的化名。1918年四月,羅去日本臨行前,新民學會在長沙北門外的平浪宮聚餐,為他餞行。毛澤東用“二十八畫生”的筆名寫了這首詩送行。時間約在這年初夏。羅章龍到上海(1915年日本政府向袁世凱政府提出最後通牒的日子,限期要袁答複承認日本旨在獨占中國的“21條”),日本政府警察侮辱、毆打中國的愛國留學生,迫使他們回國。因此沒有去日本。
天馬鳳凰:指嶽麓山東南、湘江之西的兩座毗鄰的小山。
屈賈:戰國時楚國屈原,漢代賈誼,皆極有才華。屈,指屈原。屈原(約前340—約前278),名平,字原。戰國楚人。初輔佐楚懷王,任左徒、三閭大夫。後遭去職,被放遂,長期流浪沅、湘流域。因深感楚國政治腐敗,無法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以挽救楚國危亡,遂投汨羅江自盡。其代表著作有《離騷》、《天問》、《九歌》等。賈,指漢朝賈誼
鐘:聚集。古人稱山川靈秀之氣所聚集,便產生人才。
艟艨:通作“艨艟”,戰艦。此指輪船。
宇宙看稊米:把世事看作平常。稊(tí題),草名,結實如小米。稊米,形容小。
世事紛紜從君理:1979年羅羅章龍在《回憶新民學會(由湖南到北京)》一文中第一次提供該詩時,覺得有負故人厚望,改作“世事紛紜何足理”。後來毛澤東曾表示恢複原詩句。
名世於今五百年:名世,著名於世。《孟子·公孫醜下》原文為:“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
諸公碌碌皆餘子:諸公,指當時的當權人物。碌碌,平庸。語意見《後漢書·禰衡傳》。原文為:“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餘子碌碌,莫足數也。’”餘子,其餘的人。
崇明對馬衣帶水:長江口的崇明島和日本的對馬島,相隔只一衣帶寬的水。據《南史·陳後主紀》記載,隋文帝說隋和陳只隔“一衣帶水”,把長江比做一條衣帶。
東瀛(yíng):東海,後也指日本。
我返自崖君去矣:《莊子·山木》:“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反通返。[2]
【譯文】
白雲亮了,南嶽衡山積壓的陰雨已消散,群峰間的天馬山、鳳凰山都沉浸在春天的樹木裏。少年雄心懷屈原賈誼的才華,山河的靈氣曾鐘情天湘楚大地。高歌一曲,我將為我的朋友送別,鯤鵬展翅擊水從此就要開始。洞庭湖、湘江水,天連著天,水連著水,大型巨艦正要向東直接進發。
不知怎的滿天的愁雲散出,卻被萬裏東風吹得無影無蹤。大丈夫豈能有區區小事縈懷於心,應該把偌大的宇宙看得如同小米。天下動蕩哪裏值得左顧右盼,紛繁人間大事需要我們來料理。首先抓好自身的身心修養,才使自己胸有成竹,頭腦日日新,事事美。五百年必有王者興,
而現今這些掌權者全是平庸之輩,碌碌庸庸。在平浪宮前我為我友餞行包含著多少情誼,上海崇明島與日本對馬島僅一衣帶水。你去日本求學時要有書信經常來往,我送朋友終須一別而你已遠去了。
【背景】
羅章龍是毛澤東的同學,由於日本曾是辛亥革命的策源地,東西方科學文化的橋梁,國內赴日本留學之風頗盛。羅章龍赴日本留學由新民學會資助。
1918年春,新民學會在長沙北門外的平浪宮聚餐,毛澤東還到碼頭送行,當面交給他一封信,說內有詩一首相贈,就是這首題目為《送縱宇一郎東行》的七言古風。
【賞析】
這首詩融敘事、寫景、議論與抒情於一體。詩人通過送別縱宇一郎餞別時的心境描寫,抒發了自己的豪情壯志,並把這些想法與願望,直抒胸臆告訴友人,勉勵他為國、為民、為實現時代賦予了我們的曆史使命而努力奮鬥,其中充滿了依依惜別之情和浩然之氣,大大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送別詩。
這首七言古詩是一首送別詩,全詩共分五層:第一層,“雲開衡嶽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裏。年少崢中屈賈才,山川奇氣曾鐘此。”白雲亮了,南嶽衡山積壓的陰雨已消散,天馬山、鳳凰山還留有春天的樹木。開篇兩句,為我們點出了送別的時間、地點,也寓意祖國江山正在逢勃的春華裏,讓人們感到生機蓬勃。少年英雄,崢嶸奮發,心懷屈原,賈誼之才。因為屈原、賈誼都出自湘楚這個靈秀之地,青山秀水的靈氣特別鐘情於這個湘楚大地。曾國藩曾有句雲:“連水湘江俱有靈,其秀氣必鐘英哲。”三、四兩句為朋友東行去幹一番事業,作勉勵之詞,制造氣氛,也以曆史上年輕傑出的屈原與賈誼,來襯托縱宇一郎也是一個有才能的人,更應好好學習。開頭四句為人們描繪了一種壯觀的送別場面。
第二層,“君行吾為發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洞庭湖水漲連天,艟艨巨艦直東指。”詩從第五句開始,轉入送友的主題。您走了,我要為您高歌一曲,鯤鵬展翅擊浪從此開始了。第六句“鯤鵬擊浪”,比喻縱宇一郎東行的壯舉與氣魄。當時日本與中國有著尖銳的民族矛盾,到日本留學因難重重,極不安全,故有“鯤鵬擊浪”之說。縱宇一郎東行,就連洞庭湖、湘江水也高漲起來,水連著水,天接著天,大型巨艦正要向東直接進發。此時詩人不但為你歌唱,連洞庭湖、湘江水也感動得卷起波浪,搖曳蒼天。七、八兩句,詩人給我們勾勒了一副水邊壯行的送別圖:船馬上就要開航了。
第三層,“無端散出一天愁,幸被東風吹萬裏。丈夫何事是縈懷,要將宇宙看梯米”。在這出發之前,人們感到慶幸的是,不知怎的滿天的愁雲散出,卻被萬裏東風吹得無影無蹤,出發卻是一個極好的天氣。九、十兩句表面上在寫天氣,實際上在寫友人。勸說友人,大丈夫不要為小事縈懷於心,而應該把諾大的宇宙,只看作如小米那么大,把世事看作平常,這是對朋友的殷殷之情,也體現了毛澤東年青時巨大的襟懷。
第四層,“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從君理。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名世至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餘子。”1917年毛澤東發起組織的“新民學會”宗旨就是要“改造中國和世界”,並親自起草其章程。那么,要治理世界,必須先從自身做起,先要“修身、養性、齊家”,然後才能“治國、平天下”。毛澤東引經據典。《孟子·公孫醜》中孟子曾雲:“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這就是說:五百年就會出一批名人。《後漢書·禰銜傳》曰:“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餘子碌碌,莫是數也。”意思是說,天將降大任予我輩同仁,開辟新天地,非吾輩莫屬。曆史的重任已落到我們肩上,莫負於時代的重任,應當拼搏向前。十三句至十八句,從曆史與現實的高度進行論述。
第五層,“平浪宮前友誼多,崇明對馬衣帶水。東瀛濯劍有書還,我返自崖君去矣。”詩的最後四句,點明送行的主題,回應開頭。詩人與一批新民學會的同仁,為去日本的縱宇一郎在平浪宮前把盞餞行,臨別之際,有著敘不完,道不盡的友情。長江口的崇明島和日本的對馬島,只隔著“一衣帶”寬的水面,隔海能相望。“天涯若比鄰”,大家會心心相印,書信往返不斷,但“送君千裏終須別”,“餞行後我自回去,而你卻已遠去了。”此處表現了作者和縱宇一郎的依依惜別之情。最後一句,化用《莊子·山水》中的“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吾自此遠矣!”表現了毛澤東深厚的文化底蘊,也點題園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