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評價史達林：七分功勞三分錯誤

    本文摘自《中蘇關係重大事件述實》，何明 著，人民出版社出版
    史達林的錯誤一直被掩蓋著，以致長期以來人們認為“蘇聯是沒有錯誤的”。然而，赫魯雪夫的秘密報告洩露後，“許多人驚訝不止”。用毛澤東的話說，“蘇聯不批評史達林，我們就不好批評”。但現在可以講了，關於史達林的錯誤，他“和蘇聯朋友講過，和尤金講過”，將來見到了赫魯雪夫，“也要對他講”。
    毛澤東把史達林對中國革命所犯的錯誤歸納為四點：一、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史達林支持王明，“把當時我們根據地的力量搞垮百分之九十，把白區搞垮了百分之百。”二、抗日戰爭時期，史達林把王明從莫斯科派回來，王明從“左”傾轉向搞右傾。三、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史達林決定把中國“全都交給美國，給蔣介石”。四、“就是說我是半個鐵托或准鐵托”。
史達林通過蘇共控制下的共產國際直接對中國共產黨發號施令，結果給中國革命造成很大損失。王稼祥對此有著深刻體會，他在3月19日的政治局會議上說，蘇聯不僅在南斯拉夫問題上犯了錯誤，而且在中國黨問題上也犯了錯誤。如立三路線，就“與史達林有關”。尤其是王明路線，達三四年之久，“直接與史達林有關”。
    對此，毛澤東頗有同感。他說，過去在講到中國革命的錯誤時只講自己犯了錯誤，沒有聯繫到史達林。但是，這並意味著史達林一貫正確，他對中國革命的指導，出的主意，“有許多是錯誤的”。在3月24日的政治局會議上，毛澤東首先發言說，歷史上史達林整了我們四次。
    接著，毛澤東講了史達林對中國共產黨的如何不信任。史達林說毛澤東是亞洲的鐵托，這件事壓在毛澤東心裏達六年之久。毛澤東當然不會忘記1949年12月他訪問莫斯科的時候受到的冷遇，用他的話說，“這兩個月很不好受”。那個時候，毛澤東到莫斯科給史達林祝七十大壽，但是，毛澤東此行的主要目的不在於祝壽，而是想同莫斯科簽訂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沒想到，史達林不同意，因為“他對中國黨是不信任的”。史達林曾經把鐵托看作是帝國主義的代理人，把南斯拉夫共產黨開除出情報局。中國共產黨取得革命勝利之後，史達林又不把中國共產黨人看作共產主義者，而是看作“屬於鐵托一類的人”，懷疑毛澤東是“半個鐵托”。毛澤東當初“並不瞭解這個底細，而一心要同蘇聯簽訂一個同盟條約。”他到莫斯科第一次見到史達林的時候，就向他提出這個問題。史達林卻採取了拖延的辦法，一直不提這個問題。
後來，史達林雖然改變了態度，答應簽訂新的同盟條約，但又討價還價，從中國要了兩塊勢力範圍，還搞了四個合營公司，才把條約簽了下來。所以，毛澤東一想起來“就有氣”，說在談判時蘇聯人表現出對我們不信任，“至少不完全信任”。中長鐵路要中蘇共管，旅順口要做蘇聯海軍基地，在新疆還搞了“什麼合股公司”，對新疆和東北三省，史達林是“不想放手的”。
    針對赫魯雪夫把史達林的錯誤歸結為他的個人品質，劉少奇明確表示，“不能把所有問題都算到個人迷信上”，也不能說是史達林的錯誤是“個性粗暴造成的”。劉少奇還講了1949年他去莫斯科的一些情況，他在莫斯科的境遇比毛澤東要好一些。所以，劉少奇說史達林還有一點自我批評精神。他當著劉少奇的面承認不准中國打內戰是不對的，甚至還賠禮道歉，堅持要“為中國黨乾杯”。
    史達林對中國革命所犯的錯誤一直讓毛澤東耿耿於懷，加上史達林性格的粗暴，所以，從情感上說，毛澤東對在見到史達林之前，對他“就不怎麼樣”。
    毛澤東承認，他不太喜歡看史達林的著作，只讀過《論列寧主義基礎》、《托洛茨基主義還是列寧主義？》、《勝利衝昏頭腦》等為數不多的幾篇文章，至於史達林寫的有關中國革命的文章，那就更不愛看了。
    赫魯雪夫批評史達林“不是通過說服、解釋去耐心地同別人合作，而是把他的思想強加於人，要別人無條件接受他的意見”。對此，毛澤東頗有同感。他說，史達林跟列寧不一樣，列寧能把心掏給別人，平等待人。史達林卻“站在別人的頭上發號施令”，連他的著作裏“都有這種氣氛”。有了這種印象之後，毛澤東第一次見到史達林的時候，“就更不高興了”。在莫斯科那陣子，他同史達林吵得“很厲害”。史達林有脾氣，有時衝動起來，會“講一些不大適當的話”。
    在3月24日的政治局會議上，中共中央討論了史達林的問題。毛澤東毫不客氣地批評了史達林對中國革命所犯的錯誤，有些地方批評得相當尖銳。甚至連一些歷史舊賬都被翻了出來，有些事情還讓毛澤東耿耿於懷了很多年。但是，這並意味著中共將史達林的功績一筆勾銷了。毛澤東在同蘇聯駐華大使最初的談話中曾強調：“史達林是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是優秀忠誠的革命家。”在這次政治局會議上，劉少奇對赫魯雪夫在秘密報告中“一棍子把史達林打死”的做法，明確表示不贊成。他說，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犯錯誤是難免的，“特別像蘇聯這樣的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至於犯錯誤的原因，劉少奇認為，“主要是思想方法問題，主觀主義問題，思想方法片面性問題，理論和實踐脫節的問題。”
    這當然不只是劉少奇個人的看法，4月5日的《人民日報》社論在分析史達林犯“某些嚴重錯誤”的原因時指出，史達林在勝利面前驕傲了，不謹慎了，“他的思想產生了主觀主義，產生了片面性”，所以，對某些重大問題作出了錯誤的決定，造成了嚴重的後果。社論有針對性地指出，“有些人認為史達林完全錯了，這是嚴重的誤解”。
    無論是“一棍子打死”，還是“完全錯了”，其實都是指蘇共“全盤否定”了史達林。12月19日、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連續召開會議，討論《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的修改問題。會議指出，蘇共二十大批判史達林的錯誤是對的，但是，“赫魯雪夫全盤否定史達林是錯誤的”。毛澤東特別強調，對史達林要作具體分析：“第一，先講他的正確方面，不能抹煞；第二，再講他的錯誤，強調必須糾正；然後，第三講實事求是，不能全盤否定，這叫做‘三娘教子’，三段論法。”毛澤東多次責怪莫斯科，不該“一棍子打死史達林”。
    實際上，赫魯雪夫並沒有全盤否定史達林。相反，赫魯雪夫在秘密報告中開宗明義地說，關於史達林的功績，還在他活著的時候，就寫了大量的書籍、小冊子和研究論文，已經有了足夠的研究。而且，赫魯雪夫還肯定了“史達林在準備和實現社會主義革命中，在國內戰爭中，以及在我國建設社會主義的鬥爭中所起的作用”。赫魯雪夫還不止一次地提到史達林的功績。在大會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再次強調：“史達林過去對黨、對工人階級和國際工人運動是有巨大功績的”。赫魯雪夫在蘇共二十大政治報告中對史達林的功績隻字未提，但在秘密報告中卻多次提到史達林的功績。據他自己說，反對個人崇拜，其目的在於不要誇大某個人的作用，把他變成具有神仙般非凡品質的超人，史達林就是“被過分誇大了”。赫魯雪夫在秘密報告中揭露史達林那些鮮為人知的錯誤，無非是要降低“某個人的作用”。
    但是，問題在於，蘇共中央對史達林批判的尺度並沒有把握好，而且做得有些過分。所以，中蘇兩黨在史達林評價的問題上出現分歧也就很自然了。
    4月6日，米高揚率蘇聯政府代表團訪華。毛澤東明確告訴米高揚，中蘇之間對史達林有不同的看法。“我們認為史達林功大於過，對他要作具體分析，要有全面的估計”。
    中共中央不反對蘇共對史達林個人崇拜的批判，而是認為在批判的同時就應該對史達林作出實事求是的評價，不能只講錯誤，不提功勞，這就等於“一棍子打死”。其實，赫魯雪夫也有他的想法。正如他在秘密報告開頭所說的那樣，這個報告“不想全面評述史達林的生平事蹟”，因為史達林的功績在“大量書籍、小冊子和研究論文”中“已經進行了足夠的研究”，所以，他在報告中就沒有必要再談史達林的功績了。可是，在中共中央看來，這樣做顯然不符合辯證法，怎麼能只講錯誤，不講成績呢？由於雙方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就導致了對史達林問題認識上的分歧。
    從3月中旬到年底，中共中央在批評史達林的同時，也肯定了史達林是一個“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無論在黨內會議上，還是在會見國際友人時，毛澤東一有機會就談史達林的問題。4月29日，他會見拉丁美洲六個國家共產黨代表，同他們談了中共中央對史達林的評價。毛澤東說，史達林有正確的地方，也有不正確的地方。大體上，他是七分功勞，三分錯誤。如果說他八分好，二分壞，同志們不會通過。如果說他六分好，四分壞，更不會通過。總之，“否認他的正確的東西是不對的”。9月24日，他在會見南共聯盟代表團時，儘管嚴厲地批評了史達林對中國革命所犯的錯誤，但他依舊說了史達林的好話。
    說到底，中蘇兩黨圍繞史達林評價問題出現的分歧，就是指對史達林錯誤的性質及程度的看法，也就是毛澤東所說的“分量”問題。在毛澤東看來，赫魯雪夫在秘密報告中“抖露”出的史達林的錯誤，不過是“部分性質的、暫時性質的”錯誤，也是“可以糾正的”。如果認為史達林完全錯了，“這是嚴重的誤解”。這就是他給史達林的錯誤所定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