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讀史

1964年

人猿相揖別。
只幾個石頭磨過,
小兒時節。
銅鐵爐中翻火焰,
為問何時猜得?
不過幾千寒熱。
人世難逢開口笑,
上疆場彼此彎弓月。
流遍了,
郊原血。

一篇讀罷頭飛雪,
但記得斑斑點點,
幾行陳跡。
五帝三皇神聖事,
騙了無涯過客。
有多少風流人物?
盜蹠莊蹻流譽後,
更陳王奮起揮黃鉞。
歌未竟,

東方白。

這首詞最早發表在《紅旗》1978年第9期


【注釋】

  人世難逢開口笑:唐朝杜牧《九日齊山登高》有“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語出《莊子·盜蹠》,“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傷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
  盜蹠(zhí)莊屩(jué):盜蹠是春秋戰國間的大盜;莊屩是戰國楚人,《荀子·議兵》,“莊屩起,楚分而為三四”。
  陳王:秦末農民起義領袖陳勝。

黃鉞(yuè):象征帝王權力的用黃金裝飾的斧子。《書·牧誓》,“王左仗黃鉞,右秉白旄以麾”。

【譯文】

  人與猿已拱手作別了。似乎只磨過了幾個石頭,在兒童時代。後來爐中又翻卷著銅鐵的火焰,如要我猜猜到底為何時?那不過是幾千年的春夏秋冬。人世間難得開懷大笑,上戰場彼此劍拔弩張。流遍了呀,郊原盡是血泊。 
  讀完一部曆史書不覺已滿頭飛雪, 僅記得些零星斑點,幾行陳年舊事情。五帝三皇的神聖偉業,不知騙了多少匆匆過客。到底有幾個風流人物?盜蹠莊蹻身後留美名,還加上陳勝王揭竿而起。我歌聲意猶未盡,東方已露曙色。


【背景】

這首詞發表於1964年春,根據原在毛澤東身邊做醫護工作並幫他保存詩稿的同志的回憶。1964年春,人民經過艱苦奮鬥,度過3年經濟困難時期,在政治、經濟、思想、文化、科技、軍事戰線上均呈現一派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景象,舉世矚目。面對大好形勢,毛澤東展讀史籍,縱覽萬古,雄視千秋,在高度概括人類發展曆史的同時,更借古頌今,書寫了這首《賀新郎·讀史》。

【賞析】

  我們都知道詩人一生酷愛讀書,尤其是中國曆史書,古典文學、哲學等,無不一一廣博涉及。《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又是他百讀不厭的著作。他不僅自己愛讀書,也愛與別人談書,叫其他高級幹部也要多讀書。 
  從青年時代起,他就與書結下不解之緣,他曾對斯諾回憶說:“我訂了一個自修計劃,每天到湖南省立圖書館去看書。我非常認真地執行,持之以恒。我這樣度過半年時間,我認為對我極有價值。每天早晨圖書館一開門我就進去。中午,只停下來買兩塊米糕吃。這就是我每天的午飯。我天天在圖書館讀到關門才出來。 
  “在這段自修期間,我讀了許多的書,學習了世界地理和世界曆史。我在那裏第一次看到一幅世界地圖,懷著很大的興趣研究了它。我讀了亞當·斯密的《原富》,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和約翰·穆勒的一部關於倫理學的書。我讀了盧梭的著作,斯賓塞的《邏輯》和孟德斯鳩寫的一本關於法律的書。我在認真研讀俄、美、英、法等國曆史地理的同時,也閱讀詩歌、小說和古希臘的故事。”(引自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第120頁) 
  毛主席有關讀書的佳話及故事很多,有關他到底在讀什麼書已成為當時各級幹部,尤其是高級幹部極欲了解並仿效的頭等大事情。我就曾在70年代末期,在廣州一名高級幹部家裏目睹過這樣的情形。他書房裏的藏書幾乎全是曆史書,所讀之書都是毛主席喜歡的書。而他的兒子,也是我的朋友,卻偏愛讀西洋文學。 
  詩人寫的這首《賀新郎·讀史》就是自己一生讀書,尤其是讀中國曆史書的藝術性的總結,充滿詩情畫意及曆史唯物主義的特點。這首詩從人類誕生一直寫到社會主義,縱貫幾百萬年的曆史,而著墨僅僅115個字,的確是氣象恢宏,古今罕見。 
  上闋起筆就是“人猿相揖別”,說出人類剛誕生時那驚心動魄的一刻。但表面寫來卻是那麼輕松,好像只是人與猿作了一個揖就從此分道揚鑣了一般。這個“揖別”用得極為形象,而富有諧趣,但“人猿”卻顯得很巨大,富有深沉遙遠的曆史感,兩個詞匯一搭配,詩意立刻就產生了,讀者的心也一下被震蕩起來了。 
  接著是漫長的人類的“蒙昧時代”,幾百萬年就這麼過去了,這就是人類發展最早的階段——石器時代。這個時代在詩人眼中不過是磨過的幾個石頭,仿佛只是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的兒童時代。一個“磨”字讓人頓生漫長而遙遠之感,而“小兒時節”讓人感到詩人對人類的把握是那麼大氣又那麼親切,這一句有居高臨下之概,也有往事如煙之歎。 
  第四、五、六句,詩人僅用了三句就交待了人類從石器時代進入了銅器時代和鐵器時代。“銅鐵爐中翻火焰”一句寫得既形象又濃縮,僅此一句就把火焰中青銅之光的象征意義寫出來了,人類隨著銅與鐵步入了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但若要問這一具體時間,卻不易猜得確切,不過也就是幾千年的春夏秋冬而已嘛。時光在飛逝,時光在詩人的眼中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並不足道,仿佛眨一下眼就過去了。 
  “人世難逢開口笑”一句化用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詩中一句:“塵世難逢開口笑”。但詩人在這裏化出了新意(此句本意是指人生歡喜少悲傷多,也就是哭多笑少,恨多愛少),在此句中注入了革命與階級鬥爭的含意,正如詩人在《丟掉幻想,准備鬥爭》一文中所指出的:“階級鬥爭,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曆史,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面對如此嚴峻的鬥爭,人生當然難逢開口笑了。而且還不僅僅是“難逢開口笑”;還要在人生的戰場上一決生死,劍拔弩張,這是指具體的生死存亡的階級鬥爭,是指革命是 暴動,革命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而結局呢?那自然會有犧牲,會有鮮血。人類的曆史充滿了血腥與殘殺,詩人在此喟歎出二句:“流遍了,郊原血。”鮮血只能不斷喚起革命者的鬥爭,革命者面對鮮血豈能笑得出聲來。 
  下闋第一句非常富有詩意,用一句“一篇讀罷頭飛雪”就藝術性地濃縮了詩人自己一生讀曆史書的情形。詩人從少年到老年一直潛心讀史,不知不覺一下就滿頭青絲變白雪了。這句詩也透露了詩人對人生、對曆史的感慨,真是人生易老,一刹那青春即逝,轉眼就是暮年。 
  那麼對於中國浩瀚的上下五千年的曆史,能讓人記得些什麼呢?詩人仍從一貫的大象著眼,舉重若輕,一筆帶過。詩人道:只記得些斑斑點點,那也不過是幾行陳年舊事而已,什麼“五帝三皇”的神聖偉業,那不過是些騙人的東西,卻還騙過了多少人世間匆匆的過客。其中到底有幾個真風流人物呢?詩人雖用的問句,但意思卻是所謂正統史書上所贊譽的風流人物都是偽風流人物。 
  在詩人的眼中,真正的風流人物是那些被所謂曆史斥罵的人物,如盜蹠、莊蹻、陳勝,這些農民起義的領袖,才是創造曆史的真正動力,他們揭竿而起,反抗剝削階級,是赫赫有名的造反英雄。 
  最後二句,詩人沉浸在吟詠曆史的情景中,歌聲意猶未竟。當詩人終於撥開曆史的迷霧,剔除了偽英雄,找到了真英雄時,不覺已是東方曙色初露了。這“東方白”一句,有二層意思,一是指詩人吟詠此詩直到天亮,猶如李賀《酒罷張大徹索贈詩時張初效潞幕》詩中一句:“吟詩一夜東方白”。二是喻指中國革命的勝利,為曆史譜寫了新篇章,猶如旭日東升,勢必光華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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