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游擊戰爭中的若干基本問題

                             (一九三七年十月十六日)

 

一 游擊戰爭是今后華北人民

抗日的主要斗爭方式

在蘆溝橋事變以前，中國人民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方式，主要是非武裝的斗爭方式 (如游行、示威、抵制日貨等)，當時敏感的學生與知識界常是站在反日斗爭的前線。

在蘆溝橋事變以后，中國人民抗日的主要斗爭方式，已經提高到武裝斗爭的階段了。這是一個對日抗戰的新階段。在這個階段中，站在抗日前線的是抗日的軍隊和那些武裝起來的人民。

一般說來，武裝斗爭有下列三種主要的方式：(一)正規戰爭；(二)游擊戰爭；(三)武裝暴動。今天，在全中國來說，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主要斗爭方式，是正規戰爭。在華北，也主要還是正規戰爭。

但不幸的是，在今天抗日的正規戰爭中還存在著許多缺點。領導戰爭的政黨與軍政當局還堅持著許多錯誤的方針，不能全部執行正確的政策，使得今天的抗日正規戰爭在華北遭到相當嚴重的失敗，許多主要城市、大部分土地與交通要道淪于敵人之手，被敵人利用來向中國內地進攻。這是十分痛心的事。然而，正規戰爭中這許多錯誤與缺點，還不是一天或一個月所能全部糾正的。同時八路軍又還不是華北正規戰爭中的主力，真正的人民武裝也還沒有廣大地組織起來。

因此，華北的正規戰爭繼續遭受一些嚴重的失敗，仍是可能的。

華北抗日的正規戰爭如果繼續遭受一些挫敗，游擊戰爭將成為華北人民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主要斗爭方式。雖然在全中國來說，抗日的主要斗爭方式，還是正規戰爭。

今天華北人民的中心任務，是廣大地組織與發展抗日游擊戰爭。廣大的游擊戰爭是華北人民抗日最有效的方式。一切愿意在華北繼續進行抗日斗爭的人們，都不應該放棄或逃避游擊戰爭。如果真能在華北動員數十萬以至數百萬人民武裝起來，從事與堅持游擊戰爭，那末，這一件事實在政治上軍事上就有著下列偉大的意義與光明的前途： (一)牽制日本極大的兵力于華北，在戰略上配合華中華南的正規戰爭。

(二)在華北長期堅持抗日戰爭，消耗日本帝國主義的力量，以便最后戰勝日本帝國主義。

(三)圍困日本侵入內地的軍隊而最后消滅之，部分地收復失地。

(四)給華北人民以斗爭的出路，給漢奸以打擊，暴露投降者的可恥面貌和民族失敗主義者的錯誤，給某些可能的對日妥協企圖以極大的牽制。游擊戰爭將告訴全世界：華北人民為保衛華北的每一寸土地而血戰到底。

(五)在游擊戰爭繼續擴大與勝利的過程中，將轉變到以正規戰爭為華北人民抗日的主要斗爭方式，最后驅逐日軍出華北。

有許多人對華北發展廣大游擊戰爭的政治軍事意義，是估計不足的，對游擊戰爭的前途是懷疑的。他們以為，數十萬久經訓練的、超過日軍數倍的正規軍，都不能支持華北的戰局，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日軍連續擊破，難道在這數十萬大軍失敗后，由人民組織起來的新的零散的游擊隊，能長期與更多的日軍作戰，并取得勝利嗎?這些人的思想是錯誤的。

他們不了解華北正規戰爭的失敗，是不能由這數十萬軍隊與人民來負責的。不是由于數十萬軍隊與華北人民的力量不能戰勝日寇，而是由于沒有發揮這數十萬軍隊與華北人民的偉大力量，并錯誤地使用了軍隊與人民的力量。這是應由政府當局負責的。這種錯誤與缺點在今后的人民游擊戰爭中，必能迅速地糾正與克服，也必須迅速地糾正與克服。所以，今后華北的游擊戰爭，是有勝利前途的。

二 在華北發展游擊戰爭的

條件與勝利的可能

如果華北的交通要道和主要城市被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那末，華北的抗日武裝部隊將在何種條件之下與敵人斗爭呢?敵人方面的情況是：第一，敵人能在主要的城市、軍事要地集結優勢兵力，利用鐵路、公路及工業中心，容易得到補充并能迅速地調動兵力；第二，敵人有優良的武器裝備；第三，敵軍到處受到華北人民的反抗；第四，敵軍不能沒有后方作戰，在斷絕后方接濟的情況之下，敵軍即不能生存；第五，華北的地區廣大，敵軍不能在廣大的鄉村到處配置兵力，運輸聯絡線很長，到處有被游擊隊截擊的危險；第六，敵軍大多數士兵是被迫到中國來作戰的。

以上是敵軍在華北作戰的優點和弱點。

我們的軍隊、游擊隊有哪些弱點和優點呢?第一，我們是戰略上的內線作戰，處在敵人后方和側翼作戰，外面的補充和接濟很困難；第二，我們的器械與軍事技術低劣;第三，我們能夠到處得到人民的幫助，風土習慣、地形都很熟悉；第四，有廣大山地以及敵軍不能經常駐扎的廣大鄉村，作為游擊隊活動的根據地；第五，我們的官兵是自愿地同敵人作戰；第六，在華北，有具備游擊運動戰特長的八路軍為中心力量。

此外，過去華北的政府當局及豪紳資本家一貫地壓迫剝削人民，人民生活狀況的困苦沒有改善；這次許多抗日正規軍的紀律不好，又在人民中種下新的惡劣影響；人民長期沒有民主權利，沒有組織；中國政府在歷史上對西北蒙回等少數民族一貫采取錯誤政策，以及華北有些地區的會門土匪很多等，這些也是在華北廣大開展游擊戰爭應該重視的條件，應該作為確定游擊隊戰略戰術與基本政策的出發點。在游擊戰爭廣大地開展以后，在正確的政策執行以后，這些條件即將逐漸地改變，而對于我們有利。

華北的抗日武裝部隊是在上述基本條件之下和敵人作戰的。我們的戰略戰術與各種政策，都必須根據這些條件來確定。

關于游擊戰爭的戰略戰術問題，有許多專著論述，我這里不說了。我只說：如果在華北能廣大地發展游擊戰爭，能執行正確的戰略戰術與正確的政策，那末敵人愈深入中國內地，他的后方聯絡就愈困難，綿延數千里的鐵路、公路交通，到處都有游擊隊去破壞和截斷。這就逼使敵人用極大的兵力來保護交通聯絡線，我們就可以圍困深入內地的敵人，便于主力部隊去消滅這部分敵人，收復被敵人占駐的一些地區。

游擊隊能夠對付超過自己數倍的優勢敵人，并能打勝仗。東北義勇軍的經驗和八路軍過去的全部經驗完全證明了這一點。

所以，在華北數十萬正規軍不能戰勝的敵人，但數十萬游擊隊是能戰勝的，華北的抗日游擊戰爭是有著光明前途的。

但是游擊隊要戰勝敵人，除采取正確的戰略戰術外，還必須：(一)取得人民充分的有組織的幫助，隱蔽自己的行動，了解敵情，并從人民中取得給養與補充，否則游擊隊不獨不能勝利，而且不能存在；(二)在各方面都要有正確的政策，代表人民的利益與意志,取得人民充分的有組織的幫助;(三)有很好的政治紀律和軍事紀律，并實現官長與士兵的平等，保證各種政策的正確執行。如果沒有上述三個條件，雖有正確的戰略戰術也是不能最后勝利的。因此，我們為使華北游擊戰爭能夠取得最后的勝利，除開廣大地組織與發展游擊戰爭而外，還必須建立能夠在各方面執行正確政策的游擊隊，并且改造那些不能執行正確政策的游擊隊。應該建立鞏固的抗日游擊戰爭的根據地，并在這些根據地里建立有工作能力的領導游擊戰爭的抗日政權。

三 抗日武裝部隊的組織和改造

如果華北淪陷于日寇手中，決心反抗日寇的不會只是共產黨，其他一切有民族意識和抗日決心的黨派、軍隊與人民，都會拿起槍來，參加游擊戰爭，和日寇作戰，華北游擊戰爭就能廣大地開展起來，這自然是很好的。但這也說明華北的抗日武裝部隊將是很復雜的、極不一致的，各種游擊隊會有各種不同的主張、政策與立常對于這種情形，我們主張各種不同的抗日部隊聯合起來，配合作戰，并執行一定的共同的政策。

估計將來抗日游擊隊約有下列數類：(一)在共產黨直接領導下的隊伍；(二)原在華北抗戰的各派軍隊之一部；(三)以前在地主指導下的民團；(四)人民中自發組織起來的武裝隊伍；(五)土匪會門中抗日的隊伍；(六)從偽蒙軍中反正過來的隊伍；(七)蒙民回民組織起來的抗日部隊；(八)以至將來還會有從日軍中嘩變過來的士兵及俘虜兵組織起來的抗日武裝。這些部隊在抗日這一點上是一致的，但在主張與政策上是極不一致的。為了戰勝強大的日寇，我們提議： (一)所有在華北抗日的武裝部隊聯合起來，組織抗日聯軍，建立聯軍總司令部，受國民政府中央軍事委員會的領導。

(二)聯軍總司令部以及各軍區的聯軍司令部設經常的軍事會議，由各種抗日部隊的代表組成。軍事會議決定戰略戰術方針和作戰計劃并選舉聯軍司令官等。

(三)為了便于作戰，各種零散部隊應互相集中合并起來，成立正規的抗日軍隊。只要一有可能，共產黨即為集中、合并與團結各種零散的部隊成為正規軍而努力。但必須以自愿為原則，反對強制的兼并或改編。

(四)在抗日戰爭中共產黨不獨需要自己的勝利與發展，而且需要一切友軍的勝利與發展。共產黨愿意公開自己一切成功與勝利的經驗，以完全誠懇坦白的態度，在政治上、軍事上、組織上幫助各種抗日部隊的改造，使一切抗日武裝都成為強有力的戰斗部隊。但共產黨對各友軍的錯誤與缺點，也將不隱諱地進行批評。

在抗日戰爭中迫切需要到處組織武裝部隊，也迫切需要各種武裝部隊的聯合、集中、合并與改造。因此，共產黨反對南京中央政府及某些地方當局禁止人民自由組織抗日武裝隊伍的方針，主張讓人民武裝起來，發給人民槍支，幫助人民武裝，不要怕抗日的武裝部隊太多大復雜。同時，共產黨既反對各種抗日武裝部隊的分立主義，也反對強制的聯合，主張民主的聯合與集中。

我們認為，許多參加抗日的部隊是需要徹底改造的。否則這些部隊就不能勝利與發展，甚至不能在華北存在。這種改造是：第一，必須加強對部隊的政治教育，在政治上鞏固部隊，加強紀律，并提高對日作戰的勇氣與犧牲精神。

第二，必須改善對士兵的待遇，禁止打罵虐待士兵，廢除肉刑，實現長官與士兵平等。因為游擊戰爭是在極端困難條件下進行的，士兵已不是為了找飯吃、賺幾元錢，而是為了抗日救國來當兵。他們是光榮的。因此，士兵就不能再受打罵與虐待，讓別人把他們不當作人看待。一個抗日部隊如果繼續保留過去軍閥主義的一切惡習，這個部隊逃亡的必然很多，沒有人愿意到這個部隊當兵，這個部隊也不能高度發揚士兵的英勇精神與敵人作戰。這樣的部隊終究是不能勝利甚至不能生存的。

第三，必須實行部隊的經濟公開，并由士兵舉人管理監督經濟。這樣，士兵才能在給養困難的條件下不生怨恨，才能剔除壞人的中飽。

第四，必須淘汰對抗戰動搖與不堅定的分子，才能使這個部隊長期堅持抗日，并取得勝利。

共產黨主張有上述缺點的部隊要進行改造，并愿盡一切可能幫助友軍的改造。共產黨同樣虛心吸取友軍的特長和好的經驗，來改造自己的部隊。

四 抗日游擊戰爭根據地的

建立與抗日政府的組織

游擊戰爭是要有根據地的，沒有根據地就不能長期堅持。

在華北，日軍雖然占領著交通要道與主要城市，但各省邊區、山地及廣大的鄉村，日軍是不能到達或不能經常武裝占領的。

在這些區域中就應該建立抗日根據地，作為游擊隊活動的后方。

在這些區域中，有的還存在著原來的政府，這些政府或者繼續抗日，或者準備投降轉變為漢奸政府；有的原政府人員逃走，漢奸們準備建立維持會等。我們的方針是：要在這些區域中建立人民的抗日政權。我們的口號是：打倒漢奸政府、維持會，反對投降，改造原來一黨專政的政府成為人民的抗日政府。為了在這些區域中建立真正有工作能力的、有群眾基礎的抗日政府來領導戰爭，原來的政治機構必須實行民主的改造。

首先應該召集這些區域中各黨、各派、各民眾團體、各武裝部隊、原來政府的代表和民眾大會選舉的代表舉行會議，選舉臨時政府委員會。在該區域政府領導下，各縣、區、鄉、村的政府，同樣召集會議，實行改造。這個臨時政府除開執行政府一切職務外，還要籌備正式政府的建立；起草政府的組織綱領、選舉法，并辦理各級政府的選舉。待民選的該區政府代表大會召集后，正式政府產生，臨時政府的職務即行終了，將政權移交于人民選舉的正式政府。這是改造政府所應經過的手續。

這種政府實行何種制度呢?實行民主制度。實行普遍、秘密投票的選舉，開始時或者還應采取復選制，凡男女公民年滿十八歲無精神病者均有選舉與被選舉權。各級政府采取委員制，由委員會任命各部部長，表決時以多數贊成為通過。

這種政府是中華民國的地方政府，服從中央政府的領導，經過中央政府的批準，接受中央政府的法律與命令。但它同時是地方自治的政府，它有權頒布地方性的法律和命令在自己區域內實行。

這種政府應該是地方的民族統一戰線的政府 (現在中央與地方的政府仍然是國民黨一黨專政的政府)，一切在抗日戰爭中堅決奮斗并取得民眾信任的政黨、團體、軍隊和個人，均應有代表參加政府。同時，這些政黨、團體、軍隊和個人又應有關于民族革命戰爭的共同綱領，作為政府施政的準繩。

這種政府當前的迫切任務，是領導抗日游擊戰爭并爭取勝利。因此，它施政的基本任務應該是：(一)普遍地武裝人民，動員人民參戰；(二)保障人民的民主權利；(三)改善人民的生活；(四)肅清漢奸，取締一切阻礙與破壞人民參加抗日戰爭的行為。

這種政府如果能夠最好地完成上述任務，就能取得群眾最高的信仰，發動群眾以最高的積極性去參加戰爭中的一切工作。群眾就能組織自己訓練自己，并愿意將自己的一切交給政府去與日寇作戰。這樣，就能將這個區域建成為鞏固的抗日根據地。游擊隊的給養與補充可以取之于這些地方，后方可以設在這些地方，可以引誘敵人到這些地方來加以消滅。

群眾會以最高的熱情從各方面來幫助政府與游擊隊。這樣，就能使游擊隊長期堅持與優勢的敵人作戰并取得勝利。